所谓涂料树脂的商品化,是指从市场上采购树脂的基础上从事涂料生产。讨论这个话题之前,需要做些限定:一是诸如环氧树脂之类不在探讨之列。无论哪个涂料厂,其所使用的环氧树脂都是作为商品从市场上采购的;二是并不排斥涂料厂从事某些特有的自用树脂的研制和生产;三是讨论的实际上是以丙烯酸、醇酸和聚酯、脲和三聚氰胺甲醛等为主的涂料树脂范畴。
作为今天的涂料厂,外购树脂,只生产涂料,年轻的同志们会以为是天经地义的事。其实正确地说,应当是,但曾经不是过。
改革开放之初,笔者接待一位到访的外国同行。访问结束,问及对我国涂料工业的总体印象,他不假思索地说,你们中国的涂料厂都是自产树脂。是的,他看得很准确。
这样的体制对吗?当然不对。这不利于专业化,也不利于提高产品质量,更不利于发展。
但是,在小农经济生产思想的支配下,这样的体制当时是天经地义的。
对此缺憾有先知先觉的人们,曾经呼吁过,但毫无办法。例如,早在上世纪60年代,上海涂料公司的同志们有感于自产树脂之弊端,搞了一个新华树脂厂,意图实施涂料树脂的商品化。然而,除该公司自己的涂料厂在行政命令下,不得不半心半意地使用外,应者寥寥。数10年间,一直是惨淡经营。
改革开放之初,笔者被调到北京东方化工厂,参与建设我国第一套丙烯酸及酯类装置以及下游的树脂和涂料装置。当时的想法是要建一个油漆厂,人民日报发布消息就称我们为东方红油漆厂。
暂时下马又恢复建设时,是笔者提了个意见,把油漆车间的建设取消,只生产到树脂为止,实现涂料树脂商品化。所幸的是,这个意见被当时的国家计委领导所接受。不幸的是,笔者的这个建议遭到母厂一些人的激烈反对和诋毁,也遭到整个行业的冷遇。东方的树脂产品不得不先从纺织、造纸等行业打开局面,又在建材行业取得对商品涂料用乳液的突破,直到上世纪90年代,才逐渐被整个涂料行业所接受。不是亲历,不知其艰辛!
如今,不仅是建筑涂料用乳液、醇酸、聚酯、三聚氰胺甲醛等,不都已全覆盖地实现了商品化吗!
涂料树脂商品化,上世纪60年代办不到,时势使然;90年代办到,改革开放之力!个人乃或某个小群体的意图和努力,只能是枉然的。
应当认识到,涂料树脂商品化,是改革开放后中国涂料行业的一大成就,成就了涂料行业的现代化!
但是,欢欣愉悦之余,也应当看到一些问题。
其一,涂料厂上万家,作坊遍地。假冒伪劣大流行。不能说这种局面是涂料树脂商品化造成的。大白、刷墙粉的作坊生产的存在是古已有之的;而建材行业早就弄出了107、801之类的劣质涂料,这“技术”养育了不计其数的新型作坊。但是,商品涂料乳液的出现,确实对这些作坊的旺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。对此,我们是难辞其咎的。
有了问题,如何化解?
涂料行业中国企、外企、民企三足鼎立。上万厂家中的大多数,是这些作坊,属于民企范畴。如今行业的局面是,外企一枝独秀,国企萎靡不振,民企两极分化。民企中有越来越多的企业脱颖而出,南方尤甚。有与外企争一日之短长之势,这是喜人的。值此金融危机蔓延,经济一时低迷之际,有关方面加大力度,开展工作,把尽可能多的害群之马挤出局,确是大好良机。当然,也不能指望毕其功于一役。
其二,涂料技术的发展受制于人。不可否认,涂料树脂技术是涂料技术的核心问题。没有树脂技术,涂料发展是无源之水。这也就是为什么建国之初,我们的涂料从业技术人员都成了树脂专家。形势使然!但是,不能不承认,我们自己开发树脂技术,力量是有限的,成果是粗糙的。记得改革开放之初,天津灯塔的尹明华同志到深圳合资厂工作,笔者问他的体会,与在内地国企工作有何不同?他说,两句话,吃细粮,享受服务。这是非亲历者不可能有的深切体会。相对于他吃的细粮,我们早前自己开发的技术、产品,只能算是棒子面,粗粮。但是,在开国之初,百废待举,那粗粮也是宝贵的。
可是如今,我们合理分工,专注于涂料配方技术和产品的开发了,大家都开始吃细粮,享服务了。却发现,喂我们细粮,给我们提供温馨服务的,往往是洋人,或者,跳槽受雇于洋人的老同事。时间长了,我们还发现,这吃细粮、享服务的生活有时也不那么尽如人意。你要吃白面,他说你们的大米挺好;你要吃馒头,他却劝你改吃面包。总之,不大听你的。我不排外,也明白,今天的成就来源于改革开放。实际上,笔者也是身体力行者,参与了罗门哈斯、联碳、吴清亮的引进工作。也不能说,外来的和尚个个心怀叵测,甚至许多外来人成了我们的好朋友。但是,就是你从自身的需要出发,想要得到的东西,往往得不到,或不能顺利得到,或只能以超出常规的代价得到。
说这些,并没有否定我们自己的努力和所得成效的意思。生产醇酸、氨基有三木等,那么多大学,复旦、华南理工、武汉化工乃至于安徽大学等都在不辞艰辛地为我们服务。北京化工为了更好地为我们服务,不惜巨资装备了先进的仪器,所得成果水性全丙木器漆相当优秀,这些都是点滴在心的。但是,总体上,受制于人之感,总是挥之不去。我们的中高档轿车,我们的远洋巨轮等,什么时候才能用上我们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涂料产品呢?!
其三,我们对涂料的发展缺乏真正的多层次的、有效的关注。受制于人,源自我们自己的本事不大。要学得本领,要付出代价,要人力资源的培养和财力的支持。本领非止一端,要顺利逐步学得,需有统筹。没有足够的关注,人、钱、统筹都是空谈。
如今人们办什么事都是一窝蜂。说一声水性木器漆重要,大家全上,低水平重复不少。似乎涂料水性化舍此别无其他!这就是没有统筹所致。统筹是纲,提纲才能挈领,统筹要有权威。过去,化工部和省厅等有权威,起的作用大小正误,已经过去的事,姑置不论。今天,这个权威就在协会、学会了。但是,如今的权威,要靠有效的组织和细致的服务而不是威权来获得,这是不言而喻的事。组织要开会,同为开会,性质大有不同。有效的会,是分析研讨会、集思广益会而不是商品推介会、变相旅游会。服务要信息,我们要的也是涉及产品研发、环境保护等的有价值信息,而非其他。由此观之,我们的权威机构、组织,大家都很忙,都很能张罗,甚至有所竞争,但组织工作是否有效,服务工作是否到位,大概是大有商榷之余地的。因此,谈论有成效的统筹,也难。
说起人才,笔者了解情况不多。但是,看到的,听到的,到处的硕士、博士不少,少年英俊。但是,他们理论知识可能不少,实践经验以及对行业的了解恐仍有欠缺,有待于老同志言传身教。帮他们树立起高瞻远瞩的风范,而不要加给他们急功近利的影响。对人才如何使用也很重要。既要能识人才能用人才。善思考的让他们有条件去思考(切不可纵容胡思乱想);善动手的让他们有机会去实践(切不可任其蛮干)。笔者在国外参观时了解到,他们中的一些层次较高、资历较深的有所谓fellowship身份的人,工作没有硬指标,没有具体项目,没有时限,他的任务就是思考。我想,他总得思考出点儿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吧。资本家不会养老爷的。当然,我们用人也不能太急功近利。孟尝君养的那两个鸡鸣狗盗之徒大概也是养了许久才派上用场的。
最后说说钱的问题。我们这个行业,赚大钱,困难!而搞开发,那是很烧钱的事儿。国外涂料树脂的开发,多是杜邦、拜尔之类的跨国公司烧钱烧出来的。我们行业要比这个,显然火候不够。如今我们也有跨国公司了。而且,跨国的中石化就在我们行业的上游。她应当就是我们中国的杜邦、拜尔。可是,我们国家的石化业,眼里从无涂料。要让中石化为开发涂料树脂烧钱,恐怕得下大工夫。说到中石化,想到了海化。我们的常州院不是归中海化了吗?我看,常州的同志,近水楼台,应当说服海化上层,引起他们的关注,让他们愿为涂料的发展、为涂料树脂的开发,烧烧钱。其实,为此而烧的钱,对我们来说,是大大的,对他们来说,九牛一毛而已。只要认识,关注,小小不言,不在话下。
10多年前,笔者写过一篇题为《对2020年我国涂料工业的设想》的文章。当时设想,2020年,涂料行业能有600万吨的规模。看来,笔者是大大地保守了。如今,我们已经达到了这个规模,但是,大家都在说,我们大而不强,这是共识。
过去的30年,涂料行业在摸着石头过河中长大了。未来的30年,让我们继续凭借改革开放的好风,依仗着上上下下的关注和支持,直上青云,成为涂料强国。
本文作者:朱传棨在中国涂料界可以说是赫赫有名的,他1951年从燕京大学化学工程系毕业后,先后在北京市企业公司(地方工业局)、北京市油漆厂(现红狮涂料公司)、北京市东方化工厂任技术员、工程师、高级工程师、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和总工程师等职。1992年退休。1995 年,任《中国涂料》杂志主编,现为名誉主编。为涂料工业服务50多年。